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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晓英
赵作海的2017年春节：国家赔偿款花光了，在法院当抄表工。赵作海和妻子住的这套房子也是法院提供其免费居住，连水电费也由法院方面承包。
大年初一，河南商丘。
天空阴沉，绵绵细雨让人感觉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市区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所以这个春节没有了噼噼啪啦的爆竹声，显得略冷清。
在商丘市中心的一个老式公寓里，我见到了赵作海和他的第二任妻子李素兰。赵作海背佝偻着，走起路来双手习惯性的缩在身后，黑色的鸭舌帽下露出灰白的头发。
自2010年赵作海被改判无罪出狱之后，这是他度过的第七个春节。
在这个不到100平方的两居室里，只有房东留下来的简单的家具。我注意到家门口的春联，比较旧了，也是房东留下来的。而屋内每一个房门上都没有贴春联，也没有任何的装饰。
“贴门画干什么，没什么用，还浪费钱。贴门画的几十块钱买盐都可以吃好久的，贴了给谁看，没有钱过年也没有什么意思。”赵作海这样解释。
我想知道赵作海都备了哪些年货过年，他带我去了厨房。“这个便宜，吃得起。”赵作海指着一盆藕片跟我说。灶台上还摆放着鸡蛋和面条；厨房里没有冰箱，肉丸和香肠这些仅有的荤菜都摆在窗户外面，因为外面温度低不容易坏。
我问他过节为什么不多备些年货，赵作海的解释是：“过年吃点面条就可以啦，能节省就节省。国家补偿给我钱，也恢复了名誉，还有房子可以免费住，也不能太浪费。”
大年初一，按照商丘本地的习俗，早晨起床之后就要串门串户的去拜年问好。这一天更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但赵作海没有回柘城农村老家。下午，刚从北京打工回来的还未成家的二儿子会过来，和他们老夫妻一起过年，其他儿子并没有来商丘团聚。
“我11年在监狱里，出来后和亲戚朋友的感情也比较淡。现在家里老人都不在了。”赵作海说，团聚就是吃顿饺子的事情，但来回路费比饺子还贵。赵作海从商丘回到柘城老家，来回路费50块钱。
“不想回家，一点儿也不想家里。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赵作海说。
“我们不是不想回，是没法回去。”李素兰在一旁纠正赵作海的说法。“再说了，都是小的给老的来拜年，哪有我们回去的道理。”李素兰提起大儿子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悦。
2010年，赵作海出狱后，为大儿子结婚花了近十万块。后来，大儿子背着他从存折上取走了14万元。“钱没了我也不可以告他，不能因为国家赔的钱再把儿子送进去。”对此赵作海表示很难过。
赵作海和大儿子自此就疙疙瘩瘩的，再加上和李素兰的婚姻备受亲戚朋友的非议，2012年，他和李素兰离开了柘城老家。
“他（大儿子）从来没有看过我，他连我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赵作海一脸无奈。他沉默了一会说：“不想多说了，我都有两个孙子了，不想再加大父子之间的矛盾。儿子娶个媳妇也不容易，我们不回家也免去生气。”
赵作海从卧室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了两个孙子的照片。大的今年5岁，小的3岁，他说上次回老家和孙子见面已是在半年前。
“也没什么好想孙子的，一辈人不管两辈人的事儿，我也没什么钱可以买东西回去看他们。”
不管我们聊什么话题，赵作海把一切问题都归结为没有钱。他没有回避他所得的那笔国家赔偿款，那65万元早已所剩无几。
赵作海的人生，在蒙冤之前波澜不惊，在蒙冤之后波谲云诡。
1999年，同村村民赵振晌失踪，后发现一具无头尸体，赵作海作为嫌疑人被拘留。
2002年，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缓刑2年。
2010年4月30日，“被害人”赵振晌回到村中。
2010年5月，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认定，赵作海故意杀人案系一起错案，宣告其无罪，赵作海获国家赔偿款65万元。
2010年7月，赵作海成为民事赔偿代理人。
2012年4月，赵作海在商丘市归德路经营一家旅社，并贩卖烟酒、杂货。8个多月后旅社倒闭，损失4万多元。
2012年7月，赵作海陷入宁夏传销组织，损失17万余元。
2014年3月，赵作海在商丘做环卫清洁工作，月收入1200元。9个月后他因“上班路程远“停止了清洁工作。
2014年10月，赵作海和妻子投资的商丘一家汽车投资理财担保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停止了向他们返还利息，夫妻二人几年来陆续投资的40万余元本金也无法取回。
“我们把钱放在银行里面一万块钱一个月利息也就才30多块钱，但是理财公司一个月能给我们返还利息200块钱，谁不想多挣点。”李素兰把帐算得很清楚，“谁能想到钱就要不回来了呢？”
2016年8月，在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安排下，赵作海有了新工作——在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抄水表，每月只需工作一天，月收入1800元。赵作海和妻子住的这套房子也是法院提供其免费居住，连水电费也由法院方面承包。
“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张立勇来看我，还有四家电视台记者跟着。我说我没有钱了我要去做乞丐，做乞丐又不犯法。他们说不犯法也不能让我做乞丐。”赵作海回忆起这份工作是怎么来的，“他们还问我说是想要住独院房还是想住楼房，我就选了这儿。”
提到对未来生活的打算，赵作海不停的叹气：“我现在是有心无力，年纪大了好多事情也做不动了。”赵作海说自己以前是个生意人：“以前卖豆腐干什么都可以，我还能背得动一百多斤的东西，现在都是纸上谈兵啦。”
妻子李素兰打断他的话并补充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把担保公司里的钱要回来，没有钱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整个采访过程中，李素兰数次打断我们的谈话。听到赵作海的回答李素兰或在一旁大声叹气或当着我的面指责赵作海：“自己家的难处说不到点子上“。
李素兰插话的时候，赵作海两腿并拢坐在沙发上，眼睛注视下方，一言不发。
拜访结束，赵作海憨笑着对我说：“如果理财公司的钱能要回来，我就有钱啦，我就想买啥就买啥。”他说这也算是他的新年愿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