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德忠（上海社会科学院院长、研究员）

　　国内需求是经济发展的基本动力，扩大内需是应对外部冲击、稳定经济运行的重要途径。新形势下，应充分把握内需发展阶段性特征，统筹推进提振消费和提高投资效益，加快构建完整内需体系，实现消费投资量效齐升，确保经济行稳致远。

　　把握阶段性特征

　　每一次技术革命都会衍生新的需求变革。伴随居民生活需要从“有没有”转向“好不好”以及新一轮技术革命催生的新技术、新产品、新服务、新业态逐步渗透至经济社会各领域，以服务需求、新型需求为主要标志的新需求成为扩大内需越来越重要的动力源和增长点，并在需求倾向、需求结构、需求方式等方面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表征和质态。

　　需求倾向方面，从注重数量向追求质量转换，高品质、高层级新需求成为越来越广泛的消费投资新选择。数据显示，中国居民恩格尔系数从1978年的63.9%降至2023年的29.8%，与众多发达国家几乎处于同一水平。这表明居民生活水平的巨大进步，也意味着以衣食住行基本消费品为代表的传统需求将更多通过提质升级而非简单再生产来扩量增效。教育、文化、健康等领域的高品质新需求快速增长，成为扩大内需的重点方向。

　　需求结构方面，从传统产品需求向服务需求、新型需求拓展，服务需求和新型需求成为扩大内需的主引擎。传统产品需求不断迭代升级，不同时期的“四大件”需求已趋于饱和，进入更新换代新阶段；服务需求发展迅速，居民人均服务性消费支出占比从2013年的39.7%上升到2023年的45.2%，服务业固定资产投资占比自2013年起连续多年保持在60%以上。从满足需求迈向激发和创造需求，成为消费市场和内需增长的关键支撑。

　　需求方式方面，从线下向线上延伸，基于新技术、新业态、新模式的生产生活方式成为日趋常态化的需求新方式。随着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等新技术广泛应用以及“数字+”“互联网+”“人工智能+”深入推进，线上数字平台、工业互联网等新业态新模式陆续兴起，深刻改变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比如，电商平台改变消费方式，移动互联创新社交娱乐方式，智能制造改变生产方式。

　　消费主体变化既是需求变革的重要内涵，又深刻影响需求内容和方式的演化进程。随着消费主体更多转向个体，需求分化特征日益显现，共享式生活、体验式消费、定制式生产等应需而生、应时而兴，进而深刻影响新需求的形成发展，影响扩大内需的路径选择。

　　但也要看到，需求不足和潜在需求巨大并存，这也是内需发展阶段性特征的一个具体表现。需求不足，直接表现在消费和投资增幅有所回落。导致内需不足的因素涉及多方面，既有结构性因素，也有周期性、阶段性因素。当前，内需发展总体上处在新旧需求和新旧动能的接续转换阶段。尽管新需求迅速发展，但还不能完全支撑内需持续稳定增长。扩大内需既要着力发展新需求，也要充分挖潜传统需求。

　　内需潜力巨大，既有新技术革命引领驱动的缘故，也源于基本国情和发展前景。大国经济一般以内需为主导。中国是有14亿多人口，包括4亿多中等收入群体的大国，拥有全球最完备的产业体系，这是成为全球超大规模市场和最有潜力消费市场的根本所在。消费是收入的函数，消费引导投资。无论是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人均可支配收入，还是居民消费率、人均资本存量，中国与发达国家相比仍有明显距离，表明在美好生活向往激发下我们依然具有巨大的内需扩张空间。

　　特别是，数字消费、绿色消费、健康消费等新型消费展现强劲的活力，文化娱乐、养老育幼等服务消费后劲十足，餐饮住宿等传统消费提质升级具有相当大的空间。投资需求潜力很大，高科技领域有望逐步成为扩大有效投资的最重要支点，数据、科技等新型基础设施投资需求旺盛，交通、能源、水利等城乡基础设施的补短板投资任务较重，养老育幼等民生领域投资将进入新的扩张期。据国家信息中心预测，中国2035年最终消费支出额、资本形成总规模占世界的比重将分别提升到22%、35%，成为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和重要的全球资本要素集聚地。

　　挖掘消费需求新空间

　　消费对经济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基础性作用，提振消费是扩大内需的重中之重。提振消费应处理好新消费与传统消费、消费与供给、质量提升与总量扩张等关系，增强消费政策措施的针对性和有效性。根据消费新特点新趋势，紧扣消费业态、供给质量、消费意愿和能力等关键环节，实施提振消费专项行动，推动消费持续扩张。

　　第一，加快培育壮大新型消费。

　　新型消费是前沿技术向消费领域渗透融合而成的新消费范式和业态，代表数字化、智能化、绿色化的消费发展方向。目前，新型消费正向越来越多的领域拓展，创造越来越多的新业态，形成越来越多的消费新增长点，但也存在业态场景不足、设施配套不全、交易秩序不规范等困难和问题，应坚持创新理念和包容态度，推动新型消费做大做优。

　　发展新场景新业态是关键所在。要坚持培育和拓展相结合，创新多元化消费场景，培育虚拟消费、智能消费、绿色设计等新业态，拓展数字教育、互联网医疗健康以及共享经济、新个体经济等的广度和深度；坚持线上线下相融合，发展新零售、新出行、新物流等，支持线上平台企业向线下拓展业务，促进线下消费数智化、线上消费高质化。

　　加强审慎监管是重要保障。根据新型消费多元化、跨领域特点，可实行宽松化准入、触发式严管，强化跨地区、跨部门协同监管，完善网络产品服务的技术标准及约束机制，避免网络商品过度同质化、低质化甚至劣质化，引导新型消费规范高效发展。

　　第二，推进服务消费扩量提质。

　　服务消费增长快、体量大、带动能力强，其发展状况极大影响整体消费的持续稳定增长。当前，服务消费存在细分服务开发不深、高质量服务供给不足等问题，阻碍消费潜力进一步释放。

　　要扩大服务消费覆盖面，向细分领域深化拓展。以满足个性化、多样化服务需求为指向，加强商旅文体展等业态联动融合，开展服务消费季活动，增加文化、社会等领域的深层次、高层级服务消费供给。比如，深入开展老龄人群“快乐生活”“智养生活”“数字生活”行动，开放养老服务市场，加强养老设施建设，增加多样化养老服务，促进银发经济持续发展。

　　要提高服务供给质量，以高质量服务驱动大规模扩张。强化优质服务供给，开放优质服务资源，培育高端服务品牌，打造高标准市场体系，创新服务质量检测监管，让居民“愿消费”“敢消费”“能消费”。不同于实物消费易感性，服务消费体验化更需给予重视。可建设高品质、多类型、重细节的特色服务区和活动场，创造线上线下贯通的体验式新场景，推广个性化定制服务模式，激发市场潜力，拉动消费增量。

　　第三，稳定和扩大传统消费。

　　传统消费直接连着基本民生，且占整体消费的比重较高，是整体消费增长的基本盘。新形势下，应加大政策支持力度，推动消费基本盘在稳量前提下扩量。比如，推进内外销产品同线同标同质，发展品质经济、首发经济，在满足高品质、绿色化的同时积极叠加历史、文化、时尚、便捷等新要素和新属性，以产品提质升级、更新换代来稳住传统消费。

　　统计显示，2024年推出大规模设备更新、消费品以旧换新“两新”政策，带动相关产品销售额超1万亿元，有力有效地释放了消费潜力。下一步，可加力扩围实施“两新”政策，优化政策落实机制，不断释放政策红利，促进消费持续增长、做大规模。

　　第四，提升消费意愿和能力。

　　扩大消费，最终体现为扩大居民消费。收入是民生之源，提升居民消费意愿和能力的关键在于保障和提高居民收入，特别是消费收入弹性较高的中低收入群体的收入。

　　就业是收入的主要来源。要强化经济增长和就业发展的高效互促，落实就业优先政策，稳定和扩大就业岗位，加强重点人群和困难人员就业帮扶，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持续增加居民的工资性收入。同时，多渠道增加城乡居民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提高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水平，完善收入分配制度和税收制度。

　　扩大有效投资

　　投资作为当前的需求和未来的供给，是经济增长的重要驱动力和增效器。扩大投资的关键是有效益，在提质增效的基础上扩量。

　　一要着力扩大产业投资。

　　产业投资是整体投资的重要板块。高科技领域投资是扩大有效投资的长期支点，应围绕发展新质生产力，加大对关键核心技术、重大技术装备、高端新型材料等方面基础研究、技术攻关和成果转化的投资力度，加大对人工智能、生物医药、量子科技等新领域新赛道的投资力度，推动战略性新兴产业尽快做大做强、未来产业加快布局培育。

　　传统制造业是产业体系的基底，应加大对传统制造业转型升级的投资力度。比如，支持技术改造和设备更新，支持智能制造、工业机器人等推广应用，推进数字化、智能化、绿色化转型。生产性服务业是产业投资的重点领域，应继续引导社会资本参与生产性服务业投资，助推制造业加快升级，提高经济绩效。

　　二要推进基础设施投资。

　　当前，扩大基础设施投资仍很有必要，也大有空间。要依托区域协调发展、新型城镇化、乡村全面振兴等战略，坚持增后劲、补短板、强弱项相结合，全面推进基础设施投资建设。

　　新型基础设施是推进科技创新、发展数字经济的重要支撑，应加大增后劲投资力度。比如，加快布局大科学装置、产业创新中心等创新基础设施，加快建设物联网、卫星互联网等信息基础设施，全面发展5G、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技术与其他领域深度融合的基础设施。

　　同时，围绕畅通经济循环、降低物流成本，推进城乡交通、能源、水利等基础设施建设，完善物流基础设施网络；依托城市更新行动和美丽乡村建设，加大污水处理、垃圾处理等生态环境设施建设力度，完善社会民生基础设施，提高城乡公共设施和公共服务水平。

　　三要有效促进民间投资。

　　扩大有效投资需要政府投资和民间投资协同发力。民间投资占整体投资的比重长期超过一半，为稳定投资增长、促进经济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新形势下，有必要尽快出台民营经济促进法，依法保护民营企业产权和企业家合法权益；深入破除壁垒，支持民营企业参与国家重大技术攻关、基础设施、公用事业等更多领域的投资；完善和落实减税降费、退税缓税等政策，有效破解融资难、融资贵问题。

　　进一步看，潜在需求转化为现实需求，是一个持续释放的长期过程和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转化进度和程度取决于推进科技创新、优化经济结构、深化经济体制改革、提高居民收入水平的力度和效度。当务之急，要把握阶段性特征，聚力全方位推进，以发展新质生产力来增强需求动力，以改善和保障民生来提升需求能力，强化消费与投资协调发展，加快构建覆盖全领域、贯通全环节、统筹全周期、协同全要素的完整内需体系，实现投资消费的持续稳定增长和不断提质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