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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永斌(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编者按
自古以来,人类与海洋之间便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海洋对于人类社会生存发展和文明进步具有重要意义。在人类早期历史上,得益于靠近地中海地区的区位优势,腓尼基人、希腊人和罗马人积极开展海上贸易活动,促进商品流通,推动文化交融。与此同时,受地理距离、自然环境差异等因素影响,希腊人对黑海,罗马人对红海、大西洋等地区一度产生异化想象,认为这些陌生地区的海洋风暴肆虐、环境恶劣。不过,随着航海技术改进以及经济社会发展,人们对海洋的认知逐渐深化。本期刊发的文章介绍了腓尼基人、希腊人、罗马人对地中海、黑海等海洋的认识和探索如何不断持续扩展和深化,以飨读者。
腓尼基人是古代闪米特人的一个族群,居住在地中海东部黎凡特地区沿海地带的一些城邦中。“腓尼基人”是希腊人对他们的称呼,希腊语中的Phoinike意为“紫红色”,因为腓尼基人居住的地方以出产紫色的染布颜料而闻名。腓尼基人自称为迦南人,因而也有现代学者认为他们是青铜时代迦南人的一支直系后裔。铁器时代的腓尼基人常常以自己所居住的城邦而自称,如推罗人或西顿人,这是最著名的两个腓尼基城邦。古代腓尼基人并未建立任何统一的国家,腓尼基诸城邦大多数时候是作为埃及、赫梯、亚述、波斯等强大政治势力的附庸。但是作为一个“向海而生”的族群,腓尼基人很早就开始了对地中海的探索,并且在探索的过程中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海上商业传奇。
腓尼基人的文化中很早就有关于海洋的崇拜。在迦南神话中,埃尔是迦南人的众神之父,是创造之神,他也是迦南早期信仰中的最高神灵。铁器时代初期,在埃尔之下,腓尼基诸城邦衍生出不同的保护神,如推罗的梅尔卡特、西顿的埃什蒙、比布罗斯的巴尔等,各城邦的保护神又承担了腓尼基人共同崇拜的某些职责。其中,巴尔神就是腓尼基人崇拜的天神和风暴之神。腓尼基人不仅赋予了巴尔神掌控海洋的权力,还让巴尔神成为海上商贸秩序的维护者。
从公元前12世纪开始,腓尼基人便开始进行海外贸易活动。到公元前10世纪,随着腓尼基诸城邦在政治上摆脱周边大国的控制而取得独立,以腓尼基商人为主导的东部地中海商贸路线逐渐形成。在长期的海外贸易中,腓尼基人开辟了通往地中海世界的三条贸易航线。第一条从腓尼基向北至塞浦路斯岛,继而向西可至罗德岛、克里特岛北部地区,打通了古代西亚与希腊地区的贸易通道。此后,这条航线在希腊人的继续经营下,可乘船顺风而下,穿过奥特朗托海峡,越过意大利半岛,经墨西拿海峡,直达伊比利亚半岛北部地区。第二条是从腓尼基向西直接穿行地中海东部的开放水域,途经塞浦路斯和克里特岛,由马耳他岛进入地中海西部海域,依托沿线岛屿直达巴利阿里群岛,最后抵达伊比利亚半岛。第三条则是从腓尼基本土向南出发到达尼罗河三角洲之后,沿着非洲北部海岸前行,经迦太基等地到达伊比利亚半岛的西南海岸。
腓尼基人在航行途中建立了诸多殖民地或贸易站。据古代作家维莱乌斯·帕特库路斯和老普林尼记载,腓尼基人早在公元前1100年前后就建立了伊比利亚半岛的加的斯和北非沿岸的尤蒂卡两个殖民地。据弗拉维乌斯·约瑟夫斯记载,腓尼基人最著名的殖民城市迦太基建于公元前826年。这些古典文献中记载的腓尼基殖民地的建立,比希腊人在意大利半岛南部地区最早的殖民地皮特库萨和库麦要早得多,后二者的建立时间大约是公元前776年和公元前757年。公元前9世纪到公元前8世纪,腓尼基人的殖民地或定居点分布在地中海沿岸各个地区,由东向西主要包括黎凡特海岸地区、塞浦路斯南部、西西里岛西部、撒丁岛南部、巴利阿里群岛、北非沿岸地区和伊比利亚半岛南部大部分地区。此时的腓尼基人成为地中海贸易网络中的佼佼者,他们拥有当时最大的贸易船只,使用白银作为交换媒介,从事奴隶、纺织品、奢侈品和陶器等贸易活动。在这一过程中,大量的腓尼基产品流向地中海地区,主要包括金属饰品、象牙制品、彩陶和玻璃。这些物质遗迹在希腊大陆、小亚细亚西部、克里特岛、亚平宁半岛和附近岛屿的殖民地或定居点遗址都有发现。
海洋对腓尼基人而言是伟大且神圣的,既赐予生机又带来危险。腓尼基人的经济确实依赖海上贸易,地中海是他们活动的主要区域。通过贸易活动运输货物、获取财富等,这是海洋赐予腓尼基人生机的一面。然而海洋也有带来危险的一面,航海途中可能会遇到风暴、海盗、导航失误等问题。腓尼基人拥有较为先进的造船技术,比如使用龙骨和防水技术等,但面对自然力量,他们同样心存敬畏。美国巴戴圣经考古博物馆馆长亚伦·布罗迪20世纪末在近东地区的考古研究表明,腓尼基地区存在一些“水手神庙”遗址。这类宗教建筑作为航海贸易活动的配套设施,其核心功能是为腓尼基水手在出海前举行祭祀仪式,祈求神灵庇佑航行平安。腓尼基人在地中海沿岸的定居点及贸易站附近的岬角处也建有宗教圣所。这类岬角圣所是航海定位的自然航标,同时也是祭祀神灵的场所。有一些圣所建立在很难到达的陡峭之地,这样的祭祀之地更具象征意义,或许是以艰辛前往来表达腓尼基人虔诚祭祀的心情。
在尼姆鲁德的阿苏纳西帕尔二世宫殿的浮雕上,雕刻着腓尼基人通过船只贩运珍禽异兽和贵重奢侈品的场景,这表明海洋是腓尼基人进行商贸活动的重要途径,腓尼基人通过海洋建立起完善的贸易网络。还有,在亚述国王萨尔贡二世的宫殿院墙上的浮雕中,也雕刻了腓尼基人航海的场景。浮雕中的腓尼基人将雪松装载在船只上运往亚述,或者把雪松扎成木排,挂载在船只后面拖着航行,体现了腓尼基水手熟练的造船和航海技术。浮雕画面中,在不同船只之间,还雕刻了各种海上生物,包括海蛇等一些具有威胁性的海洋生物,说明腓尼基人知道海洋中有着丰富的资源,是他们致富的宝贵途径,同时也知道在海洋上航行会遇到各种风险。
推罗王巴尔一世和亚述国王伊萨哈顿之间的一份条约,记载了巴尔神对违反条款者的惩罚,这些条款主要与航海有关。巴尔神分化出来的三个重要神职身份则是具体条款的监督者和执行者,包括“天空之神”巴尔·萨姆、“好运之神”巴尔·玛拉格和“雷霆之神”巴尔·萨蓬。对腓尼基人而言,巴尔·萨蓬是巴尔神最重要的神职身份。考古学家将乌加里特海岸山脉附近的一个古代遗址命名为巴尔·萨蓬,这个遗址所在的山峰是一个重要的航海地标,遗址本身也是祭祀的圣地,说明腓尼基人认为巴尔神的护佑与他们在海上贸易的福祉休戚相关。
腓尼基人通过海洋获取大量财富的同时,也试图将海洋视为摆脱宗主国统治的重要途径。公元前7世纪,亚述帝国征服腓尼基诸城邦,腓尼基人通过海上贸易活动获得的利润,被亚述统治者以税收和贡赋的形式攫取。与此同时,腓尼基人利用航海技术的优势将部分财富转移到海外定居点或殖民地,以摆脱亚述帝国的压迫。在西拿基利宫殿里的浮雕上,就展现了西顿王路利从亚述人手中逃出海洋的情景。
不过,在强大的亚述帝国面前,腓尼基人的抵抗策略并没有取得成效。亚述帝国镇压了西顿、推罗和阿克科等腓尼基城邦的反抗,致使腓尼基人的商业贸易逐渐走向衰落。这一时期,希腊人的海外贸易得以乘机发展起来。希波战争后,希腊人的强势崛起削弱了腓尼基人在地中海商贸世界的地位。亚历山大的东征则将腓尼基人纳入希腊人主导的世界秩序中,古代族群探索地中海的接力棒也从腓尼基人传到希腊人和后来的罗马人手中。
(文章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古典时代环地中海地区文明的互鉴与交流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07日 14版)